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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的归乡—— 浅谈《最后生还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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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9 09:33  ·  陕西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ultCat 于 2023-12-30 16:48 编辑

注1:本文包含对《最后生还者第一部、第二部》(以下简称P1、P2)的全面剧透。
注2:本文素材仅取自游戏,并大体遵从繁体中文版的翻译。



前言


      写一篇谈论《最后生还者》系列的文章是我三年半以来的心愿。P2的剧情所引发的巨大争议,以及围绕该争议而诞生并延续至今的互联网乱象,是促使我动笔的根本原因。那是一段奇特而又令人不安的日子。玩家群体的分裂、云玩家对玩家的纠缠、玩家与媒体的对垒以及P2给我的冲击这四股力量在我心中拧成了一个死结。艾莉孤独地坐在海滩上的画面时常现于我眼前,而她的背后是庞大、纷乱的现实世界···
      当“白左”、“高尔夫”、“精神变态”等标签溢满屏幕,“办公室政 治”、“媒体被集体操纵”等阴谋论铺天盖地时,我对理性 交流的氛围不再心存幻想。于是用了一周时间通关后,我开始逃避跟“最后生还者”这个IP有关的一切。
      心结必须打开,但告别需要时间。
      今年9月起,我把对《最后生还者》系列的思考整理成笔记,并计划在12月连着再通关一遍P1和P2,随后着手完成这篇文章。像时间表安排的那样,一切都很顺利。过程中唯一的意外是上个月SIE公布了P2的Remaster版。之所以后来没有改变计划,原因如下:其一,我认为新增的关卡并不会颠覆故事的内核,相反更有可能强化已经被叙述的种种;其二,尽管PS5版的P2我明年肯定会去玩,但再要找到一个空档来完成这篇文章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而我不想等了。
      再次强调:我写这篇文章的唯一目的是完成某种告别。我无意利用说教,让他人改变对这个系列(尤其是P2)的看法。我没有权利让别人赞美我所赞美的;即使我有,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此外,由于笔力和篇幅有限,我只能聚焦于主要的人物与情节,且难免会有疏漏,在此恳请指正。
      游玩《最后生还者》系列,首先要摒弃先入为主的偏见。请时刻记住人性是复杂的,不要轻易给人物贴上黑白善恶的标签。另外也别忘了:人物是会随着剧情的推进而改变的。正因为如此,人才是最可怕而又可悲的。



没有指针的钟


要是我会失去你
我肯定会失去自我
——《最后生还者 第二部》


      相较于空间,流亡者往往对时间更敏感。乔尔的足迹遍布整个国家,但他的时间却停留在了20年前:在莎拉被杀死的那一刻,他成了一座没有指针的钟。
      此时他的生日刚刚过去几个小时。在戴上女儿送的表时,他开玩笑说这块表不走。最后的欢笑,却一语成谶。表面和莎拉的身体一同破碎,乔尔背负着诅咒,没有希望也没有爱地苟活着。
失去自我之人,将彷徨的痛苦发泄于这个深渊般的世界。尽管P1对乔尔这20年的生活着墨不多,但从有限的信息中,可以猜测出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乔尔明白其所代表的虚无与可怕,所以总是催促着泰丝归隐。他任由泰丝主导局面,不知除了死亡,还能等待什么。
      当乔尔与艾莉第一次独处时,女孩漫不经心地提醒他“表坏了”。一个疲惫不已、毫无准备的男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他再次感受到的一切?被孤独与绝望折磨了20年的人,自然会怀疑自己是否仍有能力去爱,以及这份爱又意味着什么。他太害怕了,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不敢对自己承认他和艾莉在一起很快乐,于是他才会打算把艾莉甩给汤米。可在看到艾莉对自己表现出的依恋与感激后,所有的怯懦与疑虑便瞬间被父爱的柔情击溃了。
      镜子作为P2的核心隐喻,此时出现在了P1。手表表面既是时间的象征,也是镜子的变体。如果说艾比是艾莉的镜像,那么乔尔的镜像就是20年前的自己。诚然破镜不会重圆,但镜中有了新的面影。曾经那个没能保护女儿的父亲,如今得到了第二次机会。他的人生再次拥有了意义,他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爱,总是一个互相试探的过程。在乔尔逐渐接纳艾莉的同时,艾莉也在考量着自己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信任乔尔。艾莉这个人物最大的魅力就是她的表里不一很容易给玩家制造一种错觉,以至于她成为了整个系列被误解最多的角色之一。
      艾莉看着大大咧咧、满嘴脏话、易怒叛逆,其实她的情感非常细腻,在Left Behind中,温斯顿就在日记里提到过这一点。艾莉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一个脏话连篇的诗人,一个隐藏在乖张面具下的善良孩子。她的道德感非常强烈;她敏感的心灵是贯穿P1与P2的重要剧情线索。
      对于感性、聪慧的艾莉来说,比起被乔尔抛弃,她更担心乔尔把自己当成莎拉的替代者。既然尼尔说P1的主题是爱,那么厘清这份父爱的性质就成了理解P1剧情的关键点。
      乔尔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但在P1的终章,在两人即将抵达杰克逊时,乔尔第一次主动谈起莎拉。他对艾莉说,他相信她和莎拉会互相喜欢,相信她们会成为朋友。这是一个父亲向小女儿提到她姐姐时的口吻。乔尔决定拥抱未来,但也不会封存过去。对他来说,艾莉当然不是莎拉的替代者;恰恰相反,如今的乔尔是20年前的那个乔尔的替代者。唯有如此,他对艾莉的爱才不是廉价、虚假的。小女儿的性格和大女儿截然不同,但同样是他的宝贝女儿。通过父爱重拾自我,艾莉就是乔尔的救赎。正因为这爱如此具有分量,乔尔才会在P2中甘当一个被孩子冷落却独吞苦果的可怜父亲。做父母从来都不容易,但获得做父母的资格,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乔尔没有怨言,他只求女儿平安。



乌托邦


从装满人类大敌的潘多拉盒子里,古希腊人最后释放的是希望,认定那是可怕的灾难。我没见过更激动人心的象征了。因为同一般看法相反,希望即等于忍受。而生活就是不要忍受。
——阿尔贝·加缪,《阿尔及尔的夏天》


      正如在《最后生还者》中拘泥于鉴定“好人”、“坏人”是可笑的,粗暴地给系列中登场的组织定性同样是无意义的。匹兹堡的猎人们曾是反抗FEDRA的勇士;湖畔度假村的食人族是系列中唯一一个明确包含民 主机制的团体。诚然,从常识出发,他们都是“坏人”,但仍然不要轻易屈服于“贴标签”这种简单却危险的思维,因为玩家马上就会发现,它根本不适用于火萤。
      萤火虫,一种生命短暂的发光体,照亮但无法驱散黑暗。
      火萤,它的名字成了其命运的隐喻。最后的理想主义者,在人人苟且偷生、处处各自为政的世界,他们仍幻想着复原这个国家昔日的模样,想让所有人过上不再时刻忧惧死亡的文明生活。伟大的理想,可惜曲高和寡。火萤领导推翻了匹兹堡的FEDRA,可是转眼就不再被当地人接纳。没人惋惜被焚毁的共同体——那太遥远了,仿佛另一颗星球上的故事。
      在任何时代,理想主义者都不受待见;而在动荡、黑暗的岁月,他们更是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20年了,疫苗研究终告无果,文明与自由仍没有任何希望,仅存无尽的溃散与死亡。但他们依然努力寻找光明,他们不能接受平白牺牲的宿命。
      在P1中,火萤的形象大抵是正面的;在P2中,则对它无助与暴戾的一面做了更多补充。(以艾比为首的盐湖城小队的沦落已经是另一个话题了,会在后面的章节讨论。)返回P1的时间点,火萤总体而言仍是这个国家最有良知的组织。尽管良知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土壤的概念,尽管火萤也不是清白的,但在那样的时代,谁又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呢?或许火萤不是他们自己理想中的英雄,但他们也不是毫无道义的谋 杀犯。他们只是可悲地奔向了理想主义者那无可避免的末路。而压死理想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乔尔。
      火萤与乔尔在盐湖城的相遇,就是濒临绝望的理想主义者碰上了重拾希望的现实主义者。为了集中力量研究疫苗,火萤的主力开始向盐湖城集结。根据玛琳的记载,这一路他们死伤惨重,士气低落。而比巨大的伤亡率更让火萤后怕的,是这些牺牲也许毫无意义。组织严密的他们尚且如此狼狈,乔尔与艾莉这一老一少能够平安抵达的概率又有多大?玛琳甚至都没法告诉他们旅程的终点改为了盐湖城。如果他们被错误信息误导了呢?如果他们半途而废了呢?火萤对此毫无办法,玛琳甚至已经断定艾莉不可能在盐湖城现身。
      可就在火萤近乎绝望之际,乔尔和艾莉出现了。压死他们的稻草那时在他们眼中是救命稻草;而艾莉,是长久被困在黑暗中的他们所觅得的最后一缕曙光。可怜的理想主义者此时尚不明白希望在某种程度上比绝望更具破坏力。黑暗中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光明,然而得到光明的代价又是什么?理想主义尽管命途多舛,但最后致他们于死地的总是其对自我的背叛。如果说乔尔用血与火给了火萤致命一击,那么在此之前,在玛琳同意牺牲艾莉的那一刻,火萤就在道义上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道义”这个概念我还会在之后的内容中多次提到。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在这样的末世道义早已失去了威严与尺度,但尼尔仍让其在无形之中扮演着巡回法官的角色。其用意并非惩恶扬善式的道德说教,而是强调着《最后生还者》系列隐藏的核心主题:人性的复归。
      火萤牺牲艾莉以拯救世界的愿望是良好的,但其手段却是不义的。玛琳对乔尔最初的要求仅是把艾莉送到波士顿的国会大厦,然后给他军火,可乔尔是怎么做的?玛琳问过泰丝今何在吗?考虑过乔尔为什么甘愿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吗?她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也好,火萤们骨子里看不起亡命徒的心理在煽风点火也罢,总之她对乔尔很不公平。她还不如不告诉他艾莉会死,因为这个信息尽管阴差阳错地让乔尔下了狠心,但它本身却是极为残酷的。
      此外,火萤并没通知手术对象艾莉,她将永远沉眠。他们凭什么替一个孩子作出如此残酷的决定?在这件事上,哪怕再崇高的理由也不能成为借口。也许(甚至很有可能),假如艾莉知道她将死于手术,她还是会选择同意,但这种无法证实的结果不能拿来为火萤辩护。因为火萤要排除一切障碍——他们不允许自己的良心被质疑。
      可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自我批判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玛琳经历了良心的挣扎,她还要用这个难题折磨杰瑞。玛琳的问题很简单:如果换了艾比,你会怎么做?杰瑞根本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贸然闯入的艾比随后告诉父亲:如果她是免疫者,她希望后者能完成手术。
      我们先谈谈艾比的表态。在三年半前第一次游玩时,我觉得艾比的献身精神有些刻意,似乎尼尔执意要让艾比表现出人性的崇高。但在去年11月第二次游玩后,我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并且不再动摇:我认为艾比彼时的理想主义是真诚且自洽的。到最后,孩子永远是最纯真的理想主义者,但这个世界总是糟蹋这份礼物。尤其艾比这个在火萤中长大、把父亲视为榜样的孩子。她愿意牺牲自己再自然不过了,甚至都意识不到这对她父亲而言有多残酷。而且正如前文所言,如果换了艾莉,她在知情的情况下也很可能会选择牺牲自己。
      但无论艾比多么纯真,假如她是手术对象,杰瑞肯定不可能执行手术。谁能狠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哪怕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旧约》的时代早已远去了。杰瑞能够在良心交战之后坚定地牺牲一个陌生的女孩,却无法在同样的境遇中杀死自己的女儿。这便封死了这个最大的道义迷宫的全部出口:死亡是不幸的,但只要死去的不是自己···这还是火萤之所为吗?
      如果火萤那时的处境更好,也许就不会如此匆忙地决定杀死艾莉。但他们已身心俱疲、濒临绝望,迫切地渴望取得一些进展,来证明他们的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艾莉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他们一刻也不想拖延,即使玛琳也无法阻挡民意。他们高喊着为了人类的未来需要牺牲一个女孩,但在潜意识里,杀死艾莉成为了他们自我慰藉的唯一途径。换句话说,此刻驱使他们行动的最大动力已不再是希望,而是潜伏已久的绝望。
      以希望为名杀死希望,多么讽刺的结局。也许理想主义仍未死去,但火萤已失去了道义的底线。然而《最后生还者》的魅力之一就在于,没有谁在道义上是永远的赢家。道义只是道义,它不能阻拦行动。可你一旦行动,就很容易失去道义。道义上的胜利对乔尔没有意义,他只想要女儿平安。哪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带走艾莉。



猛力夺取


天国是以猛力夺取的,以猛力夺取的人,就攫取了它。
——《马太福音》11:12


      尽管火萤牺牲艾莉的方式不是很光彩,尽管他们的自私暴露无遗,但指控他们的理想已纯粹变为谎言仍是不公正的。至少就杰瑞而言,他拯救生命的愿望依然真诚。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还是不要用道德死局一直苛责他了。
      其实在火萤打算牺牲艾莉这件事上,类似于“程序正义”的纠葛仅是一个次要问题。而更重要的那个疑问在游戏中并没有开展正面讨论,那就是:假使疫苗研制成功了,它到底有没有(或者有多大)意义?进一步说,如果它有意义,又是何种程度上的意义?
      乔尔对玛琳说:你继续胡扯这些“没有选择”、“拯救世界”的屁话吧。他没有更进一步展开指控,并非剧情上的缺憾——无论P1还是P2,都没有在理论上阐述这个观点的必要。因为几乎所有的游戏剧情都在无声地重复着结论:作为整体的人类不值得拯救。
      换句话说,火萤20年来一直求索着该如何拯救人类,但更重要的问题其实是:人类到底配不配得上救赎?也许火萤认为这不是问题,但很显然,他们试图拯救的对象几乎都不心存感激。
      诚然感染者仍对人类的生命构成巨大的威胁,但正如比尔所说,更可怕的(或最可怕的)永远是人。事实非常清晰:人类早已病入膏肓,但他们真正的疾患不是虫草病毒,而是普遍的道德堕落以及对暴 力的迷信。疫苗能够抵御虫草病毒,可人类的野蛮灵魂又该如何医治呢?乐园不复回,难道每个人的罪孽都要一笔勾销?人类凭什么得到这样的仁慈对待?如果人类幻想从无人清白一跃至人人清白的话,那还是让虫草病毒继续执行末日审判吧。
      更进一步想想:火萤打算如何推广疫苗呢?所有人都有权接种吗?食人族、奴隶主,还有火萤的死敌FEDRA?即便火萤克服了道德顾虑,技术上的阻碍也难以跨越。难道疫苗不仅是一种资源,甚至还会成为一种武器吗?在一个集体免疫成为可能的世界,难道全面战争不是一个必将到来的噩梦吗?而在难以想象的毁灭之后,谁又能代表新秩序?反正不可能是火萤。
      一个如此遥远、脆弱的幻景。火萤寄托于疫苗的未来并非光明的,而是充满了不确定的混沌,乃至黑暗,宛如一个魔盒。而为了制作魔盒,他们把一个无辜的孩子钉在十字架上。
      在黑暗的年代,疯狂已经成为了理性的代名词。如果连食人族都言称自己没有选择,那么火萤的“没有选择”又有多少信服力?至少它不可能说服乔尔。
      再强调一遍:以上论述并未在游戏的剧本中直接阐明,但尼尔显然是在表明艾莉为医学献身必定会是虚妄的。他认为人类不应该通过一种缺乏道义的方式被拯救,认为人类还没有做好被拯救的准备,他们目前还不配得到艾莉这么一个弥赛亚。
      这就是尼尔作为一个编剧所施加的“猛力”。他的猛力出现在所有剧情节点,只不过一些玩家只认同那些他们愿意认同的猛力。而对那些他们无法(或不愿)理解的,就称之为“暴 力”。顺便再提一句:请把作为编剧和导演的尼尔,与现实中的尼尔分开看待,你就不会误解我是在为尼尔,或是任何人辩护。对于这个问题,我会在下文中进一步解释。
      我们开始谈论乔尔。
      尽管我长篇阐述了火萤的理想主义之死,但需要补充的是,这些论断并不能掩盖另一个确凿的事实:乔尔猛力夺取艾莉是极其可怕的。况且,乔尔并非依凭这些庞大的理论才犯下暴行(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选择(或者没有选择),仅是出于对艾莉的爱。
      艾莉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不能接受用他的一切换取一个对他不再有意义的新世界。就像在P2的序章,乔尔向汤米坦白的那样,这个选择是可怕的,但如果换位思考,汤米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那样做。乔尔犯下的暴行的确是疯狂的,但合理的选择有时就包含着疯狂;而为了这样一个世界牺牲自己唯一所爱之人,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疯狂。
      艾莉不该就这么死去,但火萤们也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可在戏剧冲突中,谁都不可能让步。说实话,在六年前第一次玩P1时,操控乔尔对抗火萤的这个章节让我有些不舒服。杀死士兵也就算了,但杀死医生和护士,尤其是最后乔尔果决地处死玛琳,让我在毁灭性的剧情张力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于是那时我就开始思考:《最后生还者》从不会给玩家做选择的机会;它最大的魅力,就是让玩家如坐针毡,并见证(甚至亲历)那些很可能让他们心痛的事实。正因如此,在艾比虐 杀乔尔时,我尽管心痛,却没有太过惊讶——《最后生还者》一贯如此,只不过P2更进一步罢了。
      乔尔要救艾莉,就必定会失去他刚刚获得的道义,并陷自己于不义,于是在巡回法庭的逻辑中,乔尔就是用自己的命换了艾莉的命。但在P1的尾声,玩家还不可能意识到乔尔将会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于是很多人陶醉于成为最后生还者的欢欣,把乔尔视为打败恶龙的勇者。
      这便是那个有些讽刺的真相:正如P2的争议性源于误解,P1的广受好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拜一些人的误解所赐。所谓“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指的即是在有些人看来它是悲剧,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它竟是喜剧。
      回家吧,孩子,父亲会为你背负一切罪孽。
      乔尔的困难从来不在于说服自己和火萤,而是该如何瞒住艾莉。他太了解艾莉的善良与纯真了,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真相。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女儿是那么爱她的老父亲。



父之罪


旅行者已被击败···目前而言。丹妮拉的英勇计划和她近乎奇迹的逃脱返乡,让她成为最后守望者的精神领袖。雷恩队长的“牺牲”让他成为一位烈士,也成为丹妮拉挥之不去的幻觉。但是她又能将事实保密多久呢?
——《原始星芒14:独一无二》


      在P1的终章,玩家第一次在两位主角同时登场的情况下操控艾莉。这种转变意味深长,它隐含着如下事实:艾莉对乔尔的怀疑并未散去;乔尔已不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在父女关系中,乔尔也成为了被动的一方。
      艾莉,其名源于希伯来语,意为“光明”。她的免疫能力不是希望;她即是希望本身。希望的本质就是不接受束缚:只要心怀光明,就会对它产生无尽的渴望与遐想。没有人能阻止艾莉冲破夜空,她拒绝活在被谎言包裹的王国。
      前文提过,艾莉心思细腻,且道德感非常强烈。她的善良可不是简单的孩子气的浪漫主义,而是源于远远沉重得多的某种气质——神性。
      艾莉认为免疫力赋予了她某种“拯救”的责任,但她揽下重担不仅出于道义,更是因为爱。那些和她相知或相爱的人——母亲、莱莉、玛琳、山姆——几乎全都以某种方式丢下了她;而制造孤独的元凶,就是虫草病毒。艾莉不想再被遗弃,也不想再目睹自己身边的人死于变异。如果非要有所牺牲,她宁愿自己代替他们受苦。而她认为自己的确有那个能力。她决定自己一定要死得其所,终结那漫长的告别。
      艾莉拒绝成为最后的生还者。
      是啊,在《最后生还者》系列中,幸存的喜悦往往仅短暂地存在于每次脱险之后;而在更深的层面上,幸存所带来的却总是恐惧:恐惧失去所爱之人,自己形影相吊地活着,像约伯那样,成为不幸的见证者——你不仅无能为力,甚至可能得亲手送走他们。这样的幸存已沦为了一种惩罚和诅咒,于是亨利迅速决定终结自己的生命。
      在失去莎拉后乔尔就成了这样一个最后生还者。但很长时间以来他所不明白的是,艾莉其实和他一样,且因为她拥有免疫力,又举目无亲,所以她所背负的恐惧早已超过了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极限。艾莉想终结远景中的痛苦,可若说她对生命没有留恋也是假的。而她最依恋的人恰恰欺骗了她,让她的希望化为了一则可怖的玩笑。
      可怜的艾莉总是活在挣扎之中。她对乔尔气恼的真正原因,与其说是她没能完成那崇高的心愿,毋宁说是乔尔擅自替她做了决定;而那个决定——它所背负的血债,以及它可能粉碎的未来——给艾莉带来了沉重的道德负担。发现爱竟然也具有破坏性,艾莉震惊不已。灵魂中的裂痕令她恶心,可千疮百孔的又何止她一个人。
      说来也许冷酷:诚然,做父母的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去而自己毫无作为,但乔尔确实粗暴地干涉了艾莉的人生——违背艾莉的意愿,他的行为就是自私的。
      可自私并非总是一种罪责。因为真正的爱必定是自私的。我们爱人,不仅是为了所爱之人,更是为了自己。正因为真爱是自私的,所以对真爱的付出才是无私的、不计代价的。对爱的自私与付出的无私的混淆或许困扰着每一个爱人与被爱者。正是由于这种无法排除的混淆,所以围绕着爱才会有那么多误解与伤害,所以爱才注定是复杂的。被爱者有被爱者的痛苦,爱人者也有爱人者的隐忧。乔尔出于自私犯下暴行,可他行为的反面,亦是一种无私的豪赌。他不奢望自己能从爱的纠葛中幸存,他只求女儿平平安安。
      何况这种自私并非一定是不可原谅的。甚至可以说,在多数情况下它都应该被原谅。因为这才是“家人”的真正意义之所在。爱的自私性容易使我们轻视无私付出的价值,于是事情往往是这样:等到失去所爱之人时,我们后悔曾经对他们不够珍重。
      善良的艾莉,敏感的艾莉。她意识到自己该原谅父亲了,她对乔尔的伤害也使自己痛苦不已了。她打开那道闭锁的门,准备重新接纳哽咽的父亲。可就在她张开怀抱时,那个她深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悲伤与理智


迟早有一天,每一个作家都会面临长达两千、三千甚至五千字的猛烈抨击,使得他不仅仅灼痛七十二小时,而且让他一辈子都隐痛不已。
——菲利普·罗斯,《解剖课》


      扮演另一个人总是承担着风险,有时甚至会危险到失去自我。资深演员对此深有体会:如何既深度进入角色,又保证自我与这借来的身份互不干扰,成为了表演的必修课。
      任何人的一生都避免不了角色扮演。即使一个人对虚构毫无兴趣,也难免会在生活中经历身份的变化。设想一个悠然自得的学生,仅仅过了一个假期,就成了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身份的嬗变最初令他惊讶,好似进入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体,尤其考虑到在不久前他还属于这一身份的对立面···当然,他终会顺从习惯的力量,完全适应新的身份,但不能说这种转变中就不存在危险。只不过他因转变曾失去的一些东西,在随后漫长的生活中已被他遗忘了。
      短暂的角色扮演所蕴含的风险更大。想象一下:假如你突然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和权力,但只能拥有它们三天,你会做些什么···
      生活不是幻想,鲜有极端的现象;但游戏恰恰相反:它既是生活的一部分,又是最终幻想的温床。
      游戏是除表演以外,角色扮演成分最浓的艺术形式。广义上的游戏即根植于角色扮演:过家家、警 察抓小偷、老鹰抓小鸡···而说到电子游戏,举例谈论角色扮演简直成了废话。也正是由于角色扮演在游戏中几乎成了不可或缺的元素,玩家往往才会轻易忽视角色扮演中的风险。这是抨击电子游戏的人最喜爱的切入角度——马克龙就曾扬言电子游戏使法国民众右转。
      对于这类听腻了的言论,我们如今甚至连反应都懒得做。但尽管其腔调陈腐,却并非不含道理。在我看来,即使对于一个阅历丰富的玩家而言,在某些时刻认清角色扮演的性质,依然是一种必不可少的醒悟。
      理性往往能让我们认得清现实与虚拟的分野,但对于虚拟世界之内的某些经历,我们基本就懒得作区分了。毕竟,玩游戏是一种消遣,而这个出发点本身并没有错。于是在玩游戏时,我们迅速习惯了暴 力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也默认了暴 力能摆平一切;死亡后可以重来;NPC只是NPC而已,一个扁平的面···
      但在P2,尼尔颠覆了这一切。艾比虐 杀乔尔,同时挑战着惯性思维、先入为主、接受一切等根深蒂固的审美习惯。他的胆子真大。
      三年半前第一次玩到这一段时,我联想到了多年前看《行尸走肉》漫画的经历。漫画中有一个经典情节:反派尼根用棒球棍虐 杀了主角之一格伦。当时一段对此情节的评论令我印象深刻(似乎就是汉化作者本人写的),其大意为:读者习惯性地认为,在危急关头总会机械降神,使主角脱离险境。然而格伦之死颠覆了这种预期,使读者大为震惊。
      乔尔之死与之类同,但尼尔走得更远:乔尔是游戏前作的主角,玩家不仅对他有感情,更重要的是能操作他。换言之,对于一些不能或不愿走出角色扮演陷阱的玩家来说,被害的与其说是乔尔,毋宁说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父亲——或者两者皆是。然后曼尼又往尸体上吐了口痰。
      游戏玩得足够多的玩家,都明白主角在游戏中遭受侮辱的案例简直数不胜数。然而曼尼这个举动之所以让一些玩家格外愤怒,是因为他们完全不能还手,不,比这更糟: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操作乔尔以牙还牙了。在一场娱乐活动中竟然会碰到如此憋屈的经历,他们感觉受到了尼尔的冒犯。等等,冒犯你的难道不是艾比和曼尼吗?再等等,被冒犯的难道不是乔尔和艾莉吗?
      一直以来,我总有一种感觉:互联网上的大多数人,都在时刻等待着机会,能够让他们肆意发泄愤懑且不会承担任何风险与责任。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角色扮演陷阱——颇具讽刺性的概念。创作者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鼓励玩家进入深度角色扮演,甚至赋予玩家自定义主角的权利。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论,玩家越是能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共情,游戏的叙事也就越好。但创作者对玩家的“怂恿”并不总是具有正向作用。如果玩家全盘接受他所扮演的角色而忘记了适时跳脱出来的话,就必然会在某个时刻落入角色扮演陷阱。即使不在这款游戏,也会在另一款游戏中翻车。
      这就类似于小说中的“不可靠叙述者”:如果虚构的叙述者说什么读者都相信,那么读者肯定会听不见作者本人的声音,从而无法理解、甚至错误理解文本的涵义。同理,如果玩家完全把自己当成其所扮演的某个游戏角色且做不到适时抽身,那么他就只能从局部把握游戏的叙事,沦为迟钝的井底之蛙。而在玩一些叙事水平极高的游戏时落入角色扮演陷阱,其结果只会是玩家自讨没趣。
      既要深度角色扮演,又要适时抽身——这是强叙事游戏的拥趸所必须具备的素养。而P2还更进几步:它不仅要求玩家适时抽身,更要求他们随后深度扮演前作主角的仇敌,然后再抽身,继续扮演艾莉···尼尔太看得起《最后生还者》系列的玩家了。可惜有些玩家习惯于轻视自己。我很好奇:在艾莉质问乔尔真相时,那些怒斥P2的玩家是否会像乔尔一样感到不安呢?
      我并未断言尼尔作为导演和编剧没有瑕疵或失误——任何创作者都不可能做到完美;但从审美逻辑这个核心点上看,尼尔并没有错。既然他说P2的主题是恨,那么就得在叙事上下猛力,让玩家恨到底。他肯定明白自己在冒很大的风险,只不过当仇恨、谣言与谩骂真的降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任谁都难以坦然承受。
      再说回游戏本身。我在前文提到过,一些玩家对P1存在误解,甚至认为它是一个勇者斗恶龙式的王道故事。这种对故事内核的曲解算不算是对创作者的冒犯呢?的确从总体而言,P2比P1黑暗得多,但正因为有了P1那个某种程度上非常黑暗的结局,才催生出P2这朵绚丽的恶之花。我一直认为,杰出的作品应该是具有启发性的,而不会停留在低等的满足性层面。况且启发就是一种极致的满足。
      《最后生还者》系列最大的特点,即是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孕育着不屈的光明。如果你不能克服黑暗,就无法见证光明。游戏作为一种文化和艺术形式,其魅力就在于可以再现可怖之物中的美学与情感张力。涉关这种毁灭性力量的审美体验只有艺术能够给予,在生活中我们只会经历梦魇。我们需要借助游戏来叶公好龙。向叶公致敬!



愤怒


罚与罪相符:剥夺一切生活之乐趣,让其对生活产生极度的厌倦。
——索伦·克尔凯郭尔


      高尔夫球杆每落一下,艾比的人性就失去一分。在艾比杀死乔尔的那个时间点,玩家对艾比和盐湖城小队几乎一无所知,因此被她的冷血与残忍震惊得手足无措。但是随着流程的推进,艾比的章节我们玩得越深入,回过头来再想想那场可怕的杀戮,就越能感受到艾比和火萤们的道德滑坡有多么触目惊心。
      严谨地说,向乔尔寻仇的不是火萤,而是WLF——萤火虫早已变成了狼。理想主义死了,但它不愿默默地消散,而是化为了厉鬼,扭曲成它曾经憎恨的模样。
      火萤即使谈不上是良善与理性的化身,至少也是其热忱的追求者。萤火虫的本性是点亮黑暗,而非燃烧万物。尽管一定程度上在暴 力中沉沦,火萤的首要宗旨依然是救世救人。而狼的行事之道与之相悖:如今的WLF深陷仇恨漩涡不能自拔,他们只想一个不剩地灭掉塞拉菲特。心怀仇恨的盐湖城小队似乎找到了理想的归宿。
      这也从侧面解释了艾萨克为什么会批准整个盐湖城小队穿越三分之一个美国去寻仇。诚然,他需要笼络这批精锐,但他就不怕放虎归山吗?不,他太理解积蓄与释放仇恨的滋味了。他乐于帮同类一把;况且,他需要助燃盐湖城小队的仇恨,以便在之后的战争中为己所用。
      艾萨克把盐湖城小队的八个人视为一块不可分割的铁板。这个判断只对了一半——他将会为那另一半错误付出代价。诚然,小队的成员们直到最后仍互相扶持,但在实质上却早已貌合神离。(这里需说明的是,诺拉并没有彻底出卖朋友:她很清楚艾比当时就在医院的另一层,但她没有说,甚至在被艾莉追杀时选择往艾比的反方向跑。她想为朋友争取时间,但事态根本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
      一个颇为讽刺的事实是:盐湖城小队的分裂早在它诞生之前就已注定。小队内部的离心,表面上因艾比、欧文和梅尔三人间的情感纠葛而起,实则源于八人对仇恨与暴 力的认知差异。他们分为三派:以艾比和曼尼为首的六人;梅尔;欧文。
      艾比的复杂与变化我会在下一个章节讨论;在杀死乔尔的时间点,她的思维尚与曼尼等人一致:痴迷复仇、崇尚暴 力。他们成了合格的WLF士兵,简直合格得过头了。他们提起塞拉菲特,就像谈论必须被消灭的害虫那样轻描淡写。怎能指望这样一群饿狼“善待”乔尔?狼的暴虐当然是人所不齿的,但指责狼群残忍虐 待落单的猎物,是否有点不合时宜呢?毕竟,狼就是狼啊。人没法跟狼讲道理,但话说回来,人又什么时候在乎过狼、鹿、兔子或无论什么东西的感受?追根究底,暴 力不欢迎任何逻辑。暴 力只服从暴 力。
      但梅尔不愿抛弃逻辑,她要跟曼尼争理。她告诉曼尼:尽管塞拉菲特的孩子挑事在先,但WLF把枪口对准他们仍是错的。良知和母性的共同作用使她坚持暴 力必须有底线。可是谁能在使用暴 力时守住底线?梅尔能吗?在乔尔死后,难道她没和曼尼站在一边,坚持要把艾莉和汤米灭口?死在她手下的塞拉菲特还少吗?她认为杀死塞拉菲特的大人和小孩是两码事,事情果真如此简单吗?难道失去大人不会给孩子带来痛苦,随后又让他们坠入暴 力与仇恨的循环吗?
      梅尔就是这样矛盾与挣扎。她说乔尔罪有应得,但不该由他们来执行审判。言下之意,杀人(主要是艾比的暴行)带来的道德负担令她疲惫不堪。用一根高尔夫球杆胎教——简直是一则令人哑然的地狱玩笑。梅尔不想当受害者,但也不愿做刽子手。可是在一个混乱、倒错的世界,保持这份对正义的执着需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而目前最接近这一理想的道路,就是重新成为火萤。梅尔没有这么崇高,但只要欧文愿意,她就愿意。
      欧文,艾比篇中最理性的声音;火萤与艾比最后的光明。欧文早就看清了复仇与暴 力的虚妄:它们永远不知餍足。复仇与暴 力的完成即意味着飞跃至空虚,而在这空洞中漂浮的慰藉轻如鸿毛。他太了解仇恨的破坏性了:在杰瑞死去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失去艾比。复仇之路越向前延伸,复仇之人的损失就越重。但他没法让艾比理解这一点,他也无权让后者停止复仇。于是他主动把小队的领导权让渡给艾比,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
      同样出于这份清醒,尽管他的手也不干净,但他早就明白了WLF和塞拉菲特之间的战争毫无正义可言。他太累了,不再想为了他根本不在乎的地方而战,也不想和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哪怕她有了他的孩子)度过余生。如果不是看在艾比和火萤的份上,他甚至根本不愿去杰克逊复仇。此刻,他只想逃往圣塔芭芭拉——不是为了抚慰失去的梦想,而仅是为了不再过这种毫无建设性的生活。
      可惜,往日的梦魇不会轻易散去。他无法解决三人关系的纠缠,就是他被困在迷宫中永无出路的隐喻。他告诉艾比:我们有权享有幸福。但在那不可阻挡的暴风雨中,艾莉正欲为乔尔讨回失去的权利。无法估量他人的损失,也无法计算自己将会付出的代价。人便总是这样可悲地漂泊···淹没。



救人就是救自己


···“太太,人分为两部分,肉体和精神。”
老妇咬紧牙床。
“肉体和精神。”他又说了一遍。“太太,肉体就像是一幢房子:它哪儿也去不了;但是精神,太太,就像是一辆车:总是在动,总是···”
——弗兰纳里·奥康纳,《救人就是救自己》


      艾比之转变,背后的逻辑链条完整而清晰。但是由于偏见,致使一些玩家难以理解艾比拯救叶拉和列夫的动机。此外,与艾莉相比,艾比还有一个天然的劣势:她是P2登场的新角色,而玩家总是对旧识更宽容。
      为了复仇,艾比自愿被训练成一匹狼。但纯真与良善的印记并未在她心中磨灭。杀死乔尔的过程中,她没能冷酷、果决到底,反而在冲突最激烈的时刻陷入了混乱。三个意外情况,让她自以为坚硬的内心出现了裂痕:乔尔救了她一命;一个姑娘恳求她收手;她突然发现,挥动球杆的手竟然属于自己···暴 力永远比理性快一步。可怕的真相。
      巡回法庭从P1来到了P2,它宣告了一条新的铁律:越急于行动,就越容易失去道义。艾比着急忙慌地抛下队友,独自深入暴风雪中寻找机会。这种鲁莽导致她落入被自己的仇人所救的尴尬境地。从道义上讲,此时乔尔与艾比个人已经两不相欠。但盈满的仇恨是不可能坐视自己干涸的,于是艾比挥动了球杆。
      一种观点(诺拉即是如此)认为盐湖城小队本可以杀了艾莉和汤米,可他们却放了后者一条生路。即是说在道义上,他们扳回一城,不再有所亏欠。然而法庭是从不会出错的:法庭非常清楚,赢得道义的是欧文,而非艾比或其他成员。惩戒的权威性不容置疑。但这法庭与道义一样:它仅有权审判,却没有能力保护持有道义之人。欧文之死既是艾比的罚,亦是艾莉的罪——它涉及仇恨与暴 力循环的下一个阶段,法庭对此无能为力。
      惩罚总是包含具象与抽象两方面。对乔尔来说,抽象的惩罚是失去了艾莉对他的信任,并且他再也看不到这信任完全修复的那一天。而对艾比来说,抽象的惩罚更加绝望:她的暴虐吓坏了朋友,也震惊了自己;并且以这种方式完成复仇,并没有换来她渴望已久的解脱——她依然是往日梦魇的囚徒。
      在报仇之前,仇恨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生存目标,因此所有的损失与妥协她都能够承受。然而和以建设性为主的爱不同,恨纯粹是破坏性的。当牺牲了这么多(甚至牺牲了爱)来成全恨后,艾比猛然发现自己的内心一片狼藉:她忆不起父亲的笑容,也无法和欧文回到过去。
       “当你在黑暗中迷失时···寻找光明。”
      欧文就是艾比的光明。她不顾一切地赶往水族馆,不仅出于爱,还因为她在人性层面上对欧文的依靠。他对艾比的影响力是不可估量的。这影响一度被仇恨屏蔽,如今却在艾比最无助的时刻潮水般袭来。欧文吐露的那些酒后之言,混杂着悔恨、谴责与怜悯,还有某种希望:得拆开检查才能修好。
      那个艾比心中朦胧的渴望突然变得清晰了:修好自己。可是该怎么做?这些年她生活的唯一内容就是杀戮——毫无意义的杀戮。父亲。圣塔芭芭拉。火萤。父亲留给她最后的美好回忆是拯救斑马母子;而火萤,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存在的。她曾极力逃避火萤这个被她视为痛苦与软弱之象征的身份,然而成为一匹狼让她变得强大了吗?事到如今,她不还是那个手术室中的无助女孩吗?拯救的欣悦变得那么遥远而陌生,她不禁想到:如果换作父亲,他会怎么做?
      她决定通过拯救那两个孩子来拯救自己。她很清楚自己的动机,何况她还欠叶拉一命,所以她不接受后者的感谢,说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谦逊是救赎的前提。艾比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了寻回人性的道路。
      在虚构的世界中,我们很容易忘记人性是复杂的,而深度角色扮演难免造成的认知混乱又进一步遮蔽了玩家的判断力。游玩《最后生还者》时,玩家始终要提醒自己的亦是制作组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提醒玩家的:尤其在这样一个崩溃的世界,在普遍人性堕落的背景下,好与坏几乎是难以辨明的,所有人都是有罪的,没有谁是绝对清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追寻良善与道德就失去了意义。当它们变得愈发稀缺之时,仍须尽量将其保存,才称得上持有为人的资格。
      前往医院是一趟地狱之旅。鼠王固然可怕,但对艾比来说,克服恐高症是更加辉煌的胜利。你能为救赎做到何种地步?请战胜你灵魂中最深邃的恐惧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艾比通过了最初的试炼,但救赎永远是一条漫长的苦路。她能克服恐高症,她能击败鼠王,但是她能克制愤怒与仇恨,再放过艾莉一次吗?
      法庭是没有情感可言的。艾比刚刚开始寻找光明,就失去了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道义的审判冷漠地把艾比的罪改造为艾比的罚:你是选择再次堕入仇恨的轮回,变回被暴 力支配的行尸走肉;还是选择放下武器,继续追寻梦中父亲的微笑?
      在最危险的时刻,列夫拉了艾比一把。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英雄在风暴中沉沦。这正是艾比所需要的一线光明——欧文不能白白死去,她必须再次寻找生活的意义。
       “当你在黑暗中迷失时···寻找光明。”艾比默默祈祷着。
      狼变回了萤火虫。



双镜


···最后他说,一个人只有在自己生活终结时才会看清自己的一生,但那时又何从改正呢?这真是神的恩赐将我们都拴在世界的编织线上。他把神甫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要求神甫看着他们交握着的两只手,他说,你看它们多么相像。这肉体只不过是个象征,然而它透出了真理。最终每个人的道路也都是其他人的路。没有什么分离的旅程,因为在旅途中的人都不是分离的。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因为也没有另外的故事可讲述。
——科马克·麦卡锡,《穿越》


      由于P2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对称性叙述,任何玩家都不可能忽视“镜子”这个P2的核心意象。
      最重要的一对镜像当然是艾比和艾莉:他们的父亲都死于暴 力;他们都身陷一段三角关系;他们都因复仇而变得一无所有,随后重新寻找光明···在流程上,艾莉的西雅图之旅被安排在了艾比之前;但从内心变化的角度来说,艾莉一直在追随着艾比的足迹。
      需要注意的是:镜子并不能对现实作出忠实的反映。且随着镜面改变,镜像会被扭曲,或变得模糊。因此镜子只能见证相似,而不能证明相同。艾莉和艾比的人生轨迹在某个阶段交错、平行,但艾比就是艾比,艾莉仍是艾莉。
      在艾莉和艾比所身处的小仇恨循环之外,环绕着WLF和塞拉菲特这组大仇恨循环。它们构成了两位主角之关系的镜像,指明着无尽纠缠的仇恨最终将导向何种结局。这两个组织的原型是巴以。但正如我在前文所表明的:不要在原型与象征之间画等号,也不要把作为编剧的尼尔和现实中的尼尔混淆。生活中的尼尔只是一个凡人,但他所写下的精彩故事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独立于它的创作者而存在。艺术创作最终是创造生命。
      当仇恨形成不停转动的循环,对于身处循环中的人来说,单独某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早已变得微不足道。怨愤与血 腥盘根错节,每一起暴行似乎都有着正当理由。到了这个阶段,仇恨已成为一切行为的充分凭据,除了暴 力,人们不再相信任何承诺。既然共存绝无可能,那么就让灭绝来终结这场永恒之战。艾萨克真的疯了吗? 这是镜外之人需要回答的问题。
      乔尔和艾莉的关系也是艾比和列夫关系的镜像。可以说在隐形的层面,艾比模仿着她的仇人如何去发现并建立爱。她当然没有这样的意识,但这却是整个故事所投射向她的一种讽刺兼救赎:步入仇敌的轨迹。在P2的尾声,艾比抱着昏迷的列夫上船,宛如当年乔尔抱着昏迷的艾莉从医院逃离。
      艾莉与艾比的镜像关系还体现在更多细微的逻辑层面上。就像序章中艾比抛下队友,莽撞地只身碰运气;在西雅图的第三天,艾莉不顾汤米安危,眼中只有水族馆,令杰西大为震惊。这种没有责任感的鲁莽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艾莉无法在与欧文和梅尔的对峙中掌控局面,最终使她背负了沉重的道德负担,并在道义上陷于极大的不义。暴行对艾莉的震慑,还使她无意间暴露了己方据点的位置。
      可是这次,拥有道义优势的一方不再视行动高于道义;但艾莉依然没能及时在镜子中看清自己的面影。
         


死水恶波


如果我想要拯救自己的人生,那么我必须走到离毁灭它只有一步之遥。
——保罗·奥斯特,《幻影书》


      在前往圣塔芭芭拉之前,必须先谈论汤米。
      汤米是整个系列中最让人捉摸不定的角色。因此关于他的误解也最多。汤米和杰西同为艾莉篇的理性之声,但杰西至死仍是那个杰西,汤米却在剧院对决后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与乔尔因失去莎拉而沉沦20年不同,汤米一直探索着生存的意义。他比乔尔更感性、善良,可倘若不是哥哥带着他为了存活不择手段,他可能早就被自己的浪漫气质害死了。但汤米对此并不感激:他想要的是良心清白。随后他独自加入了火萤。大抵是发现了火萤的理想主义没有出路,并且组织为了达到目的开始滥用暴 力,汤米选择了退出。在玛丽娅身边找到归属后,汤米结束了漂泊,也完成了他的第一次转变:他规避着一切风险与幻想,只愿守着自己所爱之人过平静的生活。
      于是在乔尔打算把艾莉甩给他时,他断然拒绝了哥哥的提议。但汤米的内心从来都不是坚硬如铁;尽管他追求归隐,但柔情与责任感仍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他的判断,尤其事关他唯一的血亲。他被艾莉的纯真以及乔尔对艾莉的真挚关爱触动,决定替哥哥(以及火萤)接下重担。
      如果把P1和P2结合在一起思考,我们就会发现这场态度转变远比上文所述的更耐人寻味。在乔尔死后,艾莉的愤怒与憎恨无人可挡。但同样作为乔尔的亲人及其不幸结局之亲历者的汤米却表现得非常克制——他用各种理由阻止急于复仇的艾莉。此时的汤米仍然仰赖理性判断。他认为复仇必须从长计议,不能轻易将自己人(尤其是艾莉)置于险境。此外,他必须考虑玛丽娅的感受:她既是妻子,也是领袖。然而在看似稳住艾莉后,汤米却突然只身前往西雅图,与他前夜的言论背道而驰。
      不少玩家认为,汤米早已决定好第二天上路,只不过在出发前必须先瞒过艾莉。可对汤米作进一步分析后,就会理解这个结论根本站不住脚。促使汤米突然离开的逻辑,其实与水坝之战后他态度骤变的理由如出一辙。换句话说,汤米不愿毫无准备地面对无法预估的风险,但倘若陷入僵局,他会听从责任感的召唤挺身而出。
      在P1中,对艾莉的怜悯、对哥哥的温情以及理想主义的残影都动摇着他最初的决定。他迅速确立了新的决心,随后告诉玛丽娅:他必须这么做。与之类同:汤米本希望艾莉能像他一样先冷静下来,但发现自己无法拦住艾莉后,他宁可自己先展开行动,免得艾莉因冲动而捅娄子。
      汤米在西雅图的表现进一步佐证了上述观点。与艾莉一心要艾比死、执着于追寻后者的位置不同,汤米的计划是走一步看一步。诚然,汤米对待WLF毫不手软,但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他的宗旨是尽力而为,但绝不勉强。在水族馆找到艾莉后,他和杰西达成共识,认为客观条件已不允许他们将复仇执行到底了;而且留着艾比独活,也未尝不是一种惩罚。随后他又让处于震慑中的艾莉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是在艾比朝他的头射了一枪后,那个曾经充满理性与责任感的汤米便死去了。汤米最爱的人是玛丽娅。但为了追查艾比和列夫的下落,他不惜闹到与妻子分手的地步。他在农场与蒂娜的冲突更是令人惊讶:汤米曾苦口婆心地劝说艾莉暂缓复仇;如今两人位置反转,他竟嘲讽艾莉“真是个笑话”!
      难道真的只有汤米在乎乔尔,而艾莉则是一条堕入温柔乡的白眼狼吗?可当年那个劝艾莉理智的汤米,不也正是他自己今日这些指责的靶子吗?乔尔的惨死都没让他这么失态,这肆意倾泻的愤恨又是从何而来?过去仇恨没能撼动汤米的理性,但它最终还是改变了这个男人。
      让我们表述得更清楚些吧。
      乔尔被杀后,占据汤米内心的主要是悲伤。他知道乔尔这些年做过不少错事,也了解拯救艾莉背后的真相。他当然不认为哥哥罪有应得,只是在这样一个世道,他对这种结局不能说完全无法理解。他承认凶手必须付出代价,但也坚持报复应有边界和极限。换句话说,在西雅图,他真正追猎的是夺走乔尔的暴 力。他要以暴制暴。
      但在剧院,事情完全不同了:汤米被踩在脚下,成了瘸了一条腿、丢了一只眼的废人。而若非走运,艾比那一枪本会要了他的命。如今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屈辱与仇恨——他凝视深渊,终于自己也掉了进去。因此他撺掇艾莉去圣塔芭芭拉,实质上是要求她替自己报仇。于是蒂娜那句“你不欠汤米任何事”就显得别有深意。
      艾莉当然清楚自己去圣塔芭芭拉的动机;她并没有被汤米推着行动。她之所以没有当即接受汤米的要求,跟她不再主动寻找艾比的下落理由相同:她已经不再憎恨艾比了。
      注意:论断艾莉不再仇视艾比,并不是说她原谅了艾比的暴行,而是她已经明白,艾比早就不是这整件事的关键了。如今占据她灵魂的不是艾比,而是乔尔的死。沿着复仇之路曲折、坎坷地前进,艾莉心中的愤怒被片片剥离,最终只剩下对乔尔的怀恋与不舍。她憎恨的不再是杀死乔尔的艾比,而是没能早点儿原谅乔尔的自己。在盐湖城小队和艾比的绝对实力面前,艾莉两次都无能为力;但在情感的层面上,她本可以在很久之前就拯救乔尔,可直到乔尔生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她才开启和解的门扉。她恨自己伤害了父亲却再无补偿的机会;她恨那些本该快乐的时光全被自己在赌气中消磨了。那个曾坚信不能白白浪费的小艾莉,却空耗了和父亲相处的最后两年时光。她无法原谅残忍对待父亲的自己。她必须要为父亲做些什么。但除了套上乔尔的夹克,再次踏上复仇之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最后生还者


“The cycle ends here.We must be better than this.”
——《战神》


      既然艾莉不再沉湎于对杀戮的渴望,那么从本质上讲,她去圣塔芭芭拉就不是为了复仇。换句话说,如今杀死艾比已不是目的,而仅是她慰藉这段悲惨人生的手段。像当年的火萤那样,被绝望包裹的艾莉孤注一掷地跃向了希望的幻景,却忘了自己的灵魂中就孕育着光明。
      那个艾莉无法击败的歌利亚,如今和她一样疲惫、虚弱、沮丧。两个曾经健康、快乐的姑娘,在晦暗的死海之滨,用各自最丑陋的姿态与表情挣扎着。
      水面是镜子的变体。把艾比按在水中的艾莉,第一次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艾莉杀了不少与血仇无关的陌生人,击败了比她强大数倍的狼群。她在复仇之路上越走越远,远过了杰克逊到西雅图,远过了波士顿到盐湖城。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她不在乎一无所有,可是那面镜子提醒她,即使如此,她也永远不能换回父亲,换回一个和他当面告别的机会。而溺毙自己的镜像,就是溺毙在脑海中父亲对自己微笑的图景。
      该放手了,孩子,不是放过敌人,而是放过自己。如果死去的父亲们(乔尔、杰瑞)能够发声,他们绝对会阻止女儿为自己复仇:作父亲的再也不能在险境中保护自己的女儿了。他们愿付出一切代价,使女儿成为最后的生还者——不仅是活下去,而且要像一个人(而非一座没有指针的钟)那样健康、快乐地活着。
      艾比和艾莉都不甘于作第一层意义上的最后生还者,她们诅咒夺走父亲的恐怖命运,随后她们一度失去了成为真正的最后生还者的资格。而疼爱她们的父亲显然对她们要求更多。于是她们终会明白:寻找仇敌的终点,是找到被自己失落的父亲的身影。
      这就是“最后生还者”的最终涵义:成为道德与人性意义上的生还者。
      《最后生还者第二部》不是一出旨在诠释复仇无意义的道德剧。它通过展现仇恨的恐怖张力对人性的扭曲,追求着一种于黑暗中寻觅光明的残酷美学。
      即使在那样一个可怕的世界,人也必须怀抱积极的追求;即使被黑暗笼罩,也不能放弃对光明的向往。只有回归人性这个起点,人类才不会像感染者那样失去自我地游荡,才配得上“生命”这场宇宙虚空中最为珍贵的体验。
      艾莉和艾比不是圣人;尼尔也同样不是圣人,他也无意劝导玩家成为圣人。只是当损失达到了一定程度,当生活已不再有任何建设性可言的时候,我们必须学会成长。艾莉和艾比在复仇之旅中失去了一切,但最终并非毫无所得。可是要再走复仇的老路,这些微小却宝贵的收获也必然会被粉碎。不仅仅是那些与这个世界的新联系——列夫、蒂娜、JJ——还会失去更宝贵的东西:重新拥抱人性的可能。为了她们自己,也为了那些她们已经失去和依然拥有的爱人,她们必须在这虚无的深渊前回头,必须成为比失明的复仇者更好的人。
      而若要终结仇恨循环,就必须抑制“做加法”的本能,转用“减法”拆解暴 力。艾莉放弃杀死艾比,反过来说即等于(从蛇帮手中)救了她的杀父仇人。昔日在匹兹堡,艾莉从一个猎人手中救下了即将在水中窒息的乔尔;如今以相同的方式,她放过了她的仇敌。在道义上,她和艾比已经两不相欠了。
      救人就是救自己。
      看到艾莉在海滩上孤独抽泣的背影,乔尔会心碎的。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她该回家了。
      有不少人认为P2的结局应该改成开放式的,即让玩家决定是否放过艾比。这种观点虚伪得令人发笑,因为提出这种不满的人,大抵都希望艾莉杀了艾比。如果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执着于艾比必须死,那么请他别忘了:虚构永远比生活仁慈得多,历史的逻辑中可没有“怜悯”。
      在P1的尾声,乔尔希望艾莉怀着爱与被爱快乐地活着,而非携着绝望与重担孤独地死去。他想要女儿成为这样一个生还者。无法再弹吉他的艾莉终于彻底明白了她曾有幸拥有的那份父爱的分量和意义。
      而在P1的主界面,那个进入游戏前必经的窗台成了P2尾声艾莉告别往昔的出口。她离开了一个不再有爱人的屋子,出发去寻找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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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09:41  ·  四川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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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19  ·  云南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2代的剧作是有一定的想法和野心的,不过被拙劣的编排水平所误,2代里每个角色只是导演的提线木偶,机械的表演着导演想展示的东西。没有1代里丝滑、自然的剧情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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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23  ·  辽宁 | 显示全部楼层
瘸腿的淘米怂恿艾莉复仇那里一直觉得挺突兀,一是居然没死,二是情绪如此激动,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

美末两部带给我的情感冲击力,独一无二

终结者

老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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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wei2011 发表于 2023-12-19 10:19
也许2代的剧作是有一定的想法和野心的,不过被拙劣的编排水平所误,2代里每个角色只是导演的提线木偶,机械 ...

1代丝滑和自然是因为没有给人物间安排张力,1代的人物间张力充其量就是过家家式的别扭,实际上没有多大的选择冲突

2代之所以争议这么大,是因为张力大到当两个截然相反选项摆在你面前的时候,选哪一个都有道理,于是选了不同选择的人群间发生争论,都想向对方证明只有自己的选择才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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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29  ·  河北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生还者两部带给我的震撼绝对是游戏生涯中独一档的存在,好文章必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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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斯猫德 发表于 2023-12-19 10:28
1代丝滑和自然是因为没有给人物间安排张力,1代的人物间张力充其量就是过家家式的别扭,实际上没有多大的 ...

2代的争议可不止你说的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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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35  ·  天津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很多玩家对P2的不满 更多源于P2的表现手法
乔尔的死我认为没问题,乔尔可以死,但是我觉得乔尔的死缺乏情绪上的渲染和铺垫 这点就对比大表哥2的亚瑟摩根
其实P2中,后面有安排艾莉缅怀乔尔的桥段 这点如果安排到位的话,确实可以弥补之前情绪渲染的欠缺。只可惜游戏中这段情节 硬要安排女同 所以我玩到这的时候,不但情绪没调动起来,反而更想骂人 觉得无比的恶心
编剧 为了来宣传这种女同的思想 把怀念乔尔酝酿感情这样重要的桥段给玷污了 本来用宣泄情感的点 反而让我更加愤怒 这是才是我真正不满的地方

后续还有玩家分别操作艾莉 艾比进行对立 虽然你操作的角色是对立关系 但是玩家的思想只有一个 是没有办法完全割裂的 从玩家角度讲 前脚刚操作艾莉杀人杀狗 后脚就操作艾比跟这些被艾丽杀掉的角色建立羁绊 这个行为我感觉好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非常矛盾 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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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39  ·  上海 | 显示全部楼层
centon 发表于 2023-12-19 10:35
其实很多玩家对P2的不满 更多源于P2的表现手法
乔尔的死我认为没问题,乔尔可以死,但是我觉得乔尔的死缺乏 ...

说白了就是犯了美剧和好莱坞电影的病,这些年影视娱乐圈真是越来越拉,某些令人恶心的东西逐渐向游戏圈蔓延,而且还特别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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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9 10:41  ·  浙江 | 显示全部楼层
longfine 发表于 2023-12-19 10:34
2代的争议可不止你说的这点

最大的问题就这

剩下的纯细节其实都是为了辩论而辩论

我这么点发帖数,有不少是贡献在当年正反方辩论上,大概啥情况,我自认为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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